用教育情怀和道德信念诠释教育的真谛——我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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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编: 鲁洁教授是我国教育基本理论研究创新的引领者,是我国德育研究专业群体的思想灵魂和精神领袖。她以实践唯物主义为指导,揭示了教育的超越性本质;她用道德之“眼”审思教育,



题记:2020年12月25日,我的博士后合作导师、南京师大鲁洁教授因病在南京家中逝世,享年90岁。教育学界痛失巨擘,鲁门学子痛失恩师。现将2020年3月蛰居乡间时为庆贺鲁老师90华诞所写《随园两载永沐鲁风》一文改写刊发,以表达我对鲁老师的深切缅怀。

2019年5月,我向《华中科技大学周报》“私家书柜”栏目推荐《回望八十年——鲁洁教育口述史》一书时写道:

《回望八十年——鲁洁教育口述史》是我的博士后合作导师,南京师大鲁洁教授对自己八十年教育人生和学术人生的回望。她将“回望”看作是“灵魂的历练”,而“回望”之意义在于“展望”。教育是面向未来的事业,它要为一个尚未出现的社会培养一代新人;教育学绝非只是传授知识和技能的技艺之学,而是人学,更是人生和道德践履的学问。教育学的真义在于它的反身性——我们在研究和传授教人成人的理论和学问的同时,教育的意义和价值反身于我们自己的人生,使我们成为真正追求成人的人。鲁洁教授八十年教育人生和学术人生所展现出来的大师气象,诠释和活化了教育学的意义和价值。

2010年4月24日是鲁洁教授90华诞。疫情期间,蛰居乡村,我想通过讲述我与鲁老师的故事来表达对恩师的敬仰之情和感恩之意。

一、浑然天成的母性光辉

鲁老师是一位女性学者,一直从事教师职业,又在教育理论尤其是道德教育领域建树卓著。女性、教师、德育这3个关键词汇聚于一身,使她身上总是自然散发出母性光辉——慈爱、悲悯、惜弱、护幼。只要你走近她,你就无可逃避地为其母性光辉所笼罩,感受到一种直抵心扉的母爱温暖。

1997年10月,我进入南京师大教育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跟随鲁老师从事博士后研究。初次见面是在教育科学研究所会议室。会议室不大,陈设简单明快,正面墙壁上悬挂的陶行知、陈鹤琴、高觉敷3位先生的挂相一下子就吸引了我。挂相大小适中,干净明亮,略为发黄而生古朴感,透射出南京师大教育学科深厚的历史底蕴。年近七旬的鲁老师坐在3位大师挂相下面的沙发上,光亮的前额、温暖的笑容、慈爱的目光,一下子就消除了我的紧张感。鲁老师首先谈及的不是博士后期间的科研工作,而是关切地问起我爱人和孩子的情况,问我是坐车还是坐船到的南京,旅途是否顺利等等,然后同我聊起南京的风土人情、生活习惯等。并说她指导的博士生陈佑清和班华老师指导的博士生李太平都是来自湖北武汉的,还笑着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初到这里,你可以去认识认识老乡。”她还关切地问起我博士生期间的导师潘懋元先生的情况,说潘先生是我国高等教育研究的大家,对中国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和理论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当得知我的住房还没落实,现暂住在招待所时,她说会告知朱小蔓教授和人事处汪处长,尽快落实解决。最后她才谈及博士后的事。记得她说,博士后是一个工作岗位,我只是合作导师中牵头的,教科院的刁培萼、吴也显、班华、朱小蔓、吴康宁、杨启亮等教授都是合作导师,你在研究过程中尽可去找他们讨论。你自己放心去做自己感兴趣的问题研究,兴趣是最好的导师,我对高教不熟悉,更多地是我们一起共同探讨、互相学习。鲁老师和我就这样在极具文化底蕴和教育传统的3位先生的挂相下面谈了些家长里短的事而完成了首次见面。

由于我是南京师大历史上第一位博士后,校方没有经验,住房和家居设施等都没有事先准备好。为此,我在南山专家楼的附楼里住了一个多月。虽然招待所条件不错,但吃饭是个大问题,需要步行穿过整个校园到学生食堂吃饭,最主要的是没法开始工作。其间,朱小蔓教授专程到招待所看望我。朱老师时任南京师大副校长,也是鲁老师的学生。她进门后就说,鲁老师得知你的情况后专门打电话给我,让我来看看你,我们工作没做好,向你表示歉意。并说鲁老师也给人事处打了电话,要求相关部门尽快解决你的相关问题。不久之后,人事处告知我房源已解决,并派人带我到宁海路北冬瓜市教师小区看房子,而煤气灶、床和桌椅板凳等生活和办公设施,让我自行购买,学校报销。安顿下来后不久的某天下午,鲁老师冒雨专程来看我。她进门后从厨房到卫生间,从书房到卧室逐一查看。她发现书房墙上因拆去空调机而留下了一个30厘米见方的洞,就十分怜爱地说:唉,现在都快到12月份了,天都冷了,风这么大,真对不住,让你受冻了。在卧室地板上她发现了一滩水,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渍说:这房子太旧了,屋顶漏雨了,我让他们马上派人来修。今后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和我说,我来解决。第二天一早,人事处秘书小李就来现场查看,并说鲁老师昨晚给处长打电话了,处长让她来现场看看,马上会安排工人过来修理。第三天下午,工人师傅不顾湿滑,冒雨上房拣瓦补漏。鲁老师对学生的关心可见一斑。

1999年暑假,我夫人和8岁多的女儿来南京与我团聚了近一个月。女儿从小爱写作,当时处于作文能力培养的初期,我带着她看南京及周边的一些景点,同时要求她每看一个景点就写一篇小作文。她写了《第一次坐飞机》《八哥》《珍珠泉》《紫金山索道》等作文,我则逐篇进行点评和指导,女儿的作文水平提高极快。暑假结束后,我向鲁老师汇报假期工作和博士后研究报告进展情况,鲁老师主动问起了我女儿的近况,我向她谈及了暑期女儿来南京及写作文的事。只要谈及孩子,她眼中总是充满慈爱,话语中总是伴随着发自内心的笑声。她饶有兴致地问起女儿作文的细节,边问边听边说:哎呀,这个小精灵鬼,真是可爱。当得知我在女儿两岁半就离家求学时,她眼圈都红了,不无遗憾地说,孩子这个时期最需要的是父母陪伴,孩子和你及爱人都做出了很大牺牲,要尽量多回去看她们。

2000年4月22日,我回随园参加鲁老师70岁华诞庆祝活动。见到鲁老师时,她问起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女儿的情况,问起女儿写作文的事,叮嘱我要注意引导和培养孩子的写作兴趣,不要强制规定她写作文。2014年11月,我到南航参加全国大学教育思想研讨会后去看望鲁老师,她又问起女儿的近况及写作的事。当得知女儿2009年高考后,要上北大中文系而我坚持让她上了北大法学院时,鲁老师笑着批评我说:你教育学没有学好。你要尊重孩子的兴趣和选择,要教会孩子选择而不是代替孩子选择。孩子和儿童有自己的哲学,现在教育中的最大问题是用成人的哲学干预甚至代替儿童的哲学。我们讲主体性教育理念,讲自主选择,可一到现实中孩子就成了受动的“主体”,受限制的“主体”,受动、受限制那还是主体吗?鲁老师又给我上了一堂生动的教育哲学课。

从1998年10月开始,我与原工作单位之间的人事纠纷闹上湖北省劳动仲裁委,后来又闹上了荆州中院。同时,天门老家的父亲已是胃癌晚期,生命垂危。我在南京、武汉、天门三地奔波,舟车劳顿,精神疲惫,感觉进入了人生的至暗时期。而最担心和焦虑的是南京师大因此而中断我的博士后研究工作。我向鲁老师汇报此事,并请假回武汉应诉时,鲁老师说:这个你放心,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中断博士后研究工作。闻听此言,压在我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顿时轻松许多,心中充满无限感激。1999年寒假过后,鲁老师又主动问起我的情况。当得知我父亲已于2月9日去世,人事纠纷进入最关键时期时,鲁老师动情地说:唉,真是难为你了。在你最困苦的时期,我都帮不了你什么。你要注意身体,振作精神,不要被困难压倒。要相信困难只是暂时的,办法总比困难多,困难总是伴随着人成长的。后来,我在读《回望八十年——鲁洁教育口述史》一书时,发现鲁老师结合自己的亲身经历所说的一段话,竟与她当时对我所说基本一致。她说:“一个人有点挫折和苦难应该说还是一件好事。人要有各种各样的生活,你的生活越是多样就越是丰富。某种程度上,一个人够得着的高度与深度,和他经历的苦难是成正比的,没有苦难真的成不了人。生老病死每个人都要经历,关键是你怎么去正确地对待它。”鲁老师对弟子的怜爱以及发自内心的安慰,使困境中的我深深感受到母爱般的温暖。

二、以道德之“眼”审思教育

鲁老师是世所公认的德育研究大家,她与王逢贤教授主编的《德育新论》首开我国德育研究新视野,确立了我国德育研究新路向,奠定了德育理论创新的基础。朱小蔓教授在评论鲁老师的德育研究贡献时说:鲁老师建构的是有“人”和“为人”的德育,是以人的生活为坚实基础的德育。她完全不满足于传统的道德概念,解构了传统的道德教育理论和实践体系;彻底冲破了道德的规范论、知识论、工具论、现存论和解释论。鲁老师的学术创新和贡献并不只是在德育领域,而是德育研究和教育理论研究互济互融,成为我国教育基本理论研究创新的引领者。我曾在2010年发表的《建构以人为本的教育学理论——鲁洁教授教育学思想解读》一文中提出,鲁洁教授的教育学理论的特色与创新主要表现在5个方面:一是以人为中心来建构教育学理论;二是建基于德育理论的教育学理论;三是从完整的马克思主义实践哲学出发构筑教育学理论;四是在对现代教育的反思与批判中建构教育学理论;五是从教育之适应与超越的辩证关系中建构教育理论。虽然她已90高龄,但仍以与时俱进的创新精神致力于中国特色教育基本理论的探索。

非常惭愧的是,由于我本科阶段非教育学科班出身,对鲁老师学术工作的了解迟至20世纪90年代中期才开始,鲁老师主持编写的为教育学界同仁所极力推崇的那本绿皮《教育学》也只是在博士后期间才开始认真阅读。我首先接触和了解鲁老师的学术研究工作并非其德育研究,而是她关于教育与文化的研究成果。当时,我正在撰写博士学位论文《文化视野中的高等教育——高等教育与文化的基本关系研究》,可以借鉴的研究资料极少。除了台湾五南图书出版公司出版的田培林先生的论文集《教育与文化》之外,我能找到的就是鲁老师和吴康宁教授主编的《教育社会学》涉及了教育与文化的关系。该书系新中国成立后受原国家教委委托编写的教育社会学第一本高校教材,其中第五章“教育与文化”由鲁老师亲自撰写。该章有5节内容,分别是文化与教育概述;民族文化特点与教育;文化的传递、传播与教育;文化选择与教育;文化变迁与教育。该书虽然是教材,但关于教育与文化的关系并非采取教材的写法,而是理论著作的写法,极具理论性,其中的有关内容先后在有关学术期刊发表,如《华东师大学报》(教科版)1991年第1期就发表过鲁老师的《试论文化选择与教育》一文。可以说,鲁老师是我国教育理论界对教育与文化的关系做出深入理论研究的第一人。

正是通过对鲁老师学术工作和学术成果的功利化选择性阅读,我开始接触和关注鲁老师的学术研究工作。她的两篇文章对我影响至深,让我叹服和景仰。

第一篇文章是发表于《教育研究》1994年第6期的《试论德育之个体享用性功能》。该文的题目就具有极强的冲击力,富含创新意义。因为从来没有人谈过德育还有个性享用性功能,而且与人们的常识和固有认识是相背的。长期以来,人们所理解的德育是社会本位的,而非个体本位的,是以德目和道德规范教育为核心的。该文题目中的“个体”“享用性”直接向长期以来人们的固有认识,甚至是中国道德教育传统乃至教育传统发起了挑战。当时我正是在闻所未闻的知识和认识背景下,带着一种先是新奇后是惊异的感觉去阅读和思考该文的。该文因为颠覆了人们对德育功能的根深蒂固的传统认识,必然会引起相应的学术商榷。鲁老师针对有关学者对该文的商榷意见,在《教育研究》1995年第6期又发表了《再议德育之享用功能》一文。

从鲁老师对德育之个体享用性功能的阐述中,我们不难看到鲁老师所建构的德育理论大厦的基础。德是谁之德?德只能是人之德,离开人来谈“德”是没有意义的;德是“为人”之德,是人的现实生活之德、人性之德,而不是神性或者其他什么。那么,德育为何而育德?只能是为了人的完善,为了人的美好生活而育德,而不是把人悬置起来,使人空心化、抽象化而形成所谓美好的社会。美好社会是由健全的德性个体组成的,是由每个人的美好生活构成的。德育的功能就不只是维护社会的和谐和稳定,它还要让个体在现实生活中体会到愉悦和享受,而不是让个体时时感受到道德良心的谴责和煎熬。德育不能是面目可憎的,如果那样,人们只能选择逃避。因此,德育的方法就不能是灌输和宣传,而应该立足于个体的现实生活实践。做有德性的人,不是难以企及的虚无缥缈的目标。无需做惊天动地的事业,每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平凡人都可以实现德性目标,路在每个人此刻的脚下。甚至不作恶即为善,即为德。脱离个体的生活实践来居高临下地宣传和灌输高大上的典型,那不是道德教育。其结果是,这种所谓的德育本身就是非道德的。确立一个非道德的目的或目标,用非道德的手段和方法来开展德育,其效果可想而知——只能培养出口是心非者、表里不一者、见风使舵者,并不能培养有道德的人。

我们可以看到,鲁老师既是传统德育理论的解构者,更是新德育理论的建构者,还是新德育理论的传播者。她培养了我国德育研究的基本骨干队伍和一批杰出学者。正如朱小蔓教授所说:南京师大走出了中国最大的专攻德育的博士群体,鲁老师是中国德育专业团队的思想灵魂和精神领袖。

第二篇文章是鲁老师发表于《教育研究》1996年第2期的《论教育之适应与超越》。在该文中,鲁老师从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本质——实践唯物主义出发,对人们常说的教育是一种培养人的社会实践活动进行了哲学层面的思考和阐发,对教育的超越性本质进行了充分揭示和论证。她认为:教育作为培养人的活动,它的超越的核心就是要培养出能改造现存世界的人,也即是具有实践意识和实践能力,能超越现实世界、现实社会的人,赋予人以人所独具的实践本质。这是教育的基本功能。而对于教育的适应性与超越性的关系,她认为教育的确要传授人类已有的、历史上积累下来的文化科学知识,但这种传授的目的,并不是将这已有的一切在新一代人身上重复创造出来,并使他们去适应已有的和既定的一切。而是将已有的一切科学文化知识作为一种工具与手段,去改造和发展现存的世界、现存的社会以及现存的自我。对于教育与现实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等之间的关系,鲁老师认为两者之间既存在一种肯定性关系,但本质上又是一种否定性关系。当前产生许多教育危机的理论根源,在于忽视乃至抹煞了两者之间的否定性关系(超越性关系)。

阅读该文,我不禁为鲁老师深厚的哲学功底所征服,她从庸俗的辩证法中抽离出来,对教育的适应与超越之间的关系做出了本质性阐发,对教育的基本功能做出了正本清源式的界定。在其思想深处,她一定有一种对于教育本质的新认识。果然,《教育研究》1998年第9期发表了她的《教育:人之自我建构的实践活动》一文。该文明确提出教育是人致力于自我建构的实践活动。与教科书所通行的教育界定(教育是教育者有目的、有计划、有组织地对受教育者施加教育影响,以改变受教育者身心发展结构的社会实践活动)完全不同,是一种哲学层面的教育本质界定。在该文中,鲁老师从两种实践(客观外部世界的实践与主观精神世界的实践)的考察出发,认为教育是一种独立的实践活动。与主体客体化实践活动不同,教育是一种客体主体化实践活动,指向人的主观精神世界的发展和完善。她前瞻性地指出:将人之主观世界改造在总的实践范畴中作为一种独立的类别来进行更为深入的、分化研究,对于认识、研究、把握教育实践活动,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

她提出:教育虽然存在一种外部施加影响的过程,但其主题却应是促进、改善受教育者主体自我建构、自我改造的实践活动过程。教育是人为了造就自己而设定的实践活动,教育的原点是“育人”,教育的旨归是“成人”——使人得以做成一个人。她认为,教育赋予人以现实规定性,是为了否定这种规定性,超越这种规定性。一切现实的规定性只能规定人的现在,而不是去决定他的未来。理想的教育并不是要以这种现实规定性去束缚人、限制人,而是要使人从现实性中看到发展的可能性,并善于将可能性转化为现实性。这一关于教育本质的新认识与她关于教育之适应与超越的关系的认识,形成了一种理论闭合和自洽,成为鲁老师教育基本理论创新成果的奠基性观点。

鲁老师的上述思想观点深深吸引着我,影响着我。我在博士学位论文中也讨论过教育本质问题,认为教育的本质是文化与人的双向建构,更多地是从过程层面对教育本质的一种认识。而鲁老师则是从内在实践活动出发,提出教育的本质是人之自我建构的实践活动。因此,我在博士后研究报告中,充分吸纳了鲁老师的观点,提出教育的本质是通过文化与人的双向建构而实现人的自我建构的实践活动。基于此,我对教育基本功能、教育过程的实质结构、教育与交往的关系、教育过程与文化濡化的关系、教师在教育活动中的地位与作用等教育基本理论问题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在学习鲁老师的教育理论的过程中,我常常思考“为什么鲁老师所谈论的教育总是与众不同”这个问题。我们很多人都从学校教育的现象层面来谈教育的本质和概念,从现象层面来看,什么是教育?教育无非就是教师作为教育者来“教导”受教育者的活动,教育(实践)活动是教育者的外显活动。通俗地说,就是“教师讲,学生听”的活动,而不是人(学生)的自我实践活动(内隐的主观精神活动)。由于这个内隐的主观精神活动没有通过现象表现出来,人们往往忽视它的存在。我也非常困惑,为什么我们总是说“最好的教育是自我教育”“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但我们对教育本质的概括却总是对此视而不见呢?在学习了鲁老师的教育理论和思想后,我深刻地认识到,鲁老师是从教育本质而非教育现象来认识教育的,是从哲学层面将教育作为人的主观精神实践活动来认识的。而一旦她将人的主观精神世界纳入教育本质研究的范围,则自然要与她从事的道德教育研究密切关联起来。或者说,因为她洞悉了道德的本质,有着深厚的道德教育研究基础,才使她顺理成章地要立足人的主观精神世界来研究教育的本质,讨论教育的超越性。所以,我们不好确定鲁老师到底是先德育研究后教育基本理论研究,还是先教育基本理论研究后德育研究,两者之间不是一种先后关系而是一种互涵互济关系。正如朱小蔓教授2010年所言:道德教育哲学是她治教育学的核心和灵魂,以道德之“眼”看教育、思教育是鲁氏教育学派的明显标识。

三、用圆满德性成就学问和人生

人们常用“文如其人”来描述作者文章风格与其性格特点的相似性,说的是文章必然反映作者的思想、立场和世界观。对于从事德育和教育基本理论学术研究的学者而言,要做到文如其人、言为心声实属不易。因为德育和教育基本理论研究既是一种专业性极强的学术研究,又是一种需要研究者有教育理想和情怀的事业。既要有科学性,又要有价值立场选择。鲁老师实现了两者的互济互融和浑然天成。她曾经在《回望八十年》一书中写到:学术成就的高度只能是自己生活的高度。做人的高度,其实也是学问的高度。学问做到最后,靠的是人性和道德的力量。这既是她自己学术人生和教育人生的真实写照,也是对青年教育学人的劝勉。

鲁老师是在用人格写作,在用自己的人生体验写作,在用自己的教育信念和道德信念写作。其论著在深刻的哲学反思和严密的学术逻辑之下,总是涌动着对道德、对教育的人文关怀和理想期待。她对教育超越性有极为精辟的论述,其精辟之处除了其在哲学上论证人是一个尚未特定化的未完成的存在,是一个具有理想追求和实践能力的存在,是一个具有实然和应然两重性的、不断肯定自我又不断否定自我的存在之外,更因这些观点不只是知识的逻辑推演,而是其超越性和理想主义人格特质的自然流露和表现。教育是面向未来的事业,它要为一个尚未出现的社会培养一代新人。人类教育事业的艰难之处同时也是伟大之处在于,我们只能用我们这一代人的时代资源,所拥有的现实道德、知识和技能去培养将生活在一个不确定性的未来社会,并能引领未来的人。教育事业的理想性和超越性,只有像鲁老师这样具有理想主义情怀和超越性人格特质的人才能去发现和把握。她关于德育的创新性思想和理论观点,一方面来源于她对德育政治化、工具化、知识化、非人化的反思与批判,另一方面源于她本身就是一个德性圆满的人。只有她这种德性圆满的人,才可能提出立足人、为了人的人本化生活德育思想和理论。只有她这种德性圆满的人,才可能实现道德的知、情、意、信、行的高度统一,养成谦谦君子之风。

君子之风在人际关系方面的表现有四:不责人所不及(包容)、不强人所不能(敦厚)、不苦人所不好(宽恕),不藐人所不成(谦逊)。只要你在鲁老师身边,你就能明显感受到她的谦谦君子之风。

2000年4月24日是鲁老师70岁生日,我们众弟子商议回南京师大为鲁老师祝寿,但她坚决反对。这在意料之中。因为大家都知道她是一个为人极为低调谦逊,总是为别人着想的人。后来在大家软磨硬泡,不断降低规格的情况下,她才勉强同意。4月22日,我们众弟子回到随园,与鲁老师一起度过了欢庆、随性、愉快的一天。期间,既有温馨的随园生活回忆,也有发自内心的师恩感激,还有愉快的师生同乐。听到大家感激的话语,鲁老师总是说:我没有你们说得那么好,你们这样说,我脸都红了,真坐不住了。我对你们关心不够,很多事情都帮不了你们,更多的是你们帮了我,应该是我感激你们。记得晚餐后,鲁老师听说我和杜时忠等弟子相约去餐厅旁边的KTV唱歌,她兴致勃勃地说:那我也去,我去听免费的歌。那天,我唱了《小白杨》《沙里洪巴》《大坂城的姑娘》等10几首歌,鲁老师边听边鼓掌,连声称好。还对我说,你如果找个娱乐公司包装一下,一定不输那些歌星。

从南京回到武汉后大约3天左右,我收到了鲁老师的信,看到鲁老师那隽秀的字体,我觉得非常亲切。而读完不长的信,我不禁哽咽和泪目。信的内容谨录如下(因困在乡村无法查找原件,可能有一定出入):

各位学子:

这次你们回到我身边,让我无比幸福、无比感激。

4月22日晚,曲终人散,我躺在床上久久难眠,同你们相处的日子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人生漫漫无应期。无论你们在哪里,无论你们身处顺境还是逆境,总有一位曾经的老师同你们在一起,用她的心在关注你们,祝福你们。

2010年4月17日,我参加了在南京师大举行的“鲁洁教育思想研讨会”。吴康宁教授在主持研讨会时介绍了研讨会筹备过程,他说:“这个研讨会的举行真是来之不易,虽然会期只有短短的一天,但会议的筹备却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鲁老师本人基本采取了一种不合作的态度!”鲁老师之所以“不合作”,原因在于她不愿意大家以单位的名义来给她过80岁生日和召开其教育思想研讨会。最后经三番五次沟通和解释,她才勉强同意只举办研讨会,但要求研讨会“宽松一点,自由一点,规模小一点”。对于像鲁老师这样的大师级学者,由校方举办生日庆贺会暨学术思想研讨会,是一种通常的做法。但熟悉鲁老师的人都会想到,一贯低调、谦逊的鲁老师一定会打破这种“通常”。

那天鲁老师在研讨会上发言时,曾几度哽咽,她的真诚、谦逊和饱含深情,令与会者无不动容。她说:

我从电脑里收到朱小蔓入院前一天写成的稿子,当时我真的是用眼泪来读完它。……我真的并没有你们所说的那么好,这是你们对我的鼓励和期待,我应该以你们的话来鞭策自己。在我的一生中,别人给予我的远大于我给予别人的,这是我整个几十年的生活、一生的经验所做出的结论。……我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我很清楚这一点。但是,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却是我一生中最为幸福、最充实的日子……每当有人问我,最近你在做什么,我的回答是跟着学生读书。这不是调侃,是事实;不是谦虚,是真情。……对于你们,我实在是没有学术的底气,我所有的,可能是和你们共筑一个美梦,就是要改变中国教育的面貌,使得我们未来的一代充分享有更好的人生。……说真的,你们给予我的远多于我给予你们的,因为你们给了我读书、思考,更给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鲁老师逝世之后,不少微信公众号转发了鲁老师的这篇讲话。当我再次读到这篇文字的时候,10年前鲁老师讲话时的神情以及弥漫着感动的会场气氛仍然历历在目,一股莫名的力量再次撞击着我的心扉,从胸口涌向喉咙,让我久久说不出话来……

在鲁老师身边的两年,是我学术人生和教育人生中的重要里程碑。我不仅追随鲁老师学习道德教育哲学和教育基本理论,并由此结识了一批优秀的鲁门弟子,亲身感受了鲁氏教育学派的风格,而且沐浴着鲁老师浑然天成的母性光辉,感受到鲁老师圆满德性的人格力量和谦谦君子之风。时间虽短,师恩绵长。随园两载,永沐鲁风!

(责任编辑杨慷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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