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臻小编：◎洛臻将军的百万大军已聚集城下。兵是精兵，马是良马。士兵们武装着厚厚的盔甲端坐马上。每一匹马都是来自大宛的宝马，毛鬃斜飞，蹄下生风，仿佛随时都会绝尘腾云而去；每一
将军的百万大军已聚集城下。兵是精兵，马是良马。士兵们武装着厚厚的盔甲端坐马上。每一匹马都是来自大宛的宝马，毛鬃斜飞，蹄下生风，仿佛随时都会绝尘腾云而去；每一个男儿都是漠北的铁血汉子，钢铸的肌骨，铁打的身板，千锤百炼，屹立不倒。大军后面是三辆投石车，一架云梯，几条飞索盘曲着，向着城头虎视眈眈。
城墙高耸入云，看似固若金汤，然则门外的护城河早已枯竭。城头戒备森严，城内却已弹尽粮绝。这一座虚有其表的城不过是强弩之末。城墙上骨瘦如柴的士兵拉弓张弦排成阵列，青灰的脸上写满了疲惫与麻木。
坐在汗血宝马上的将军不过是个少年。他面容清秀，略染风尘，眉宇间傲气横生。他身后的大旗在风中猎猎招展，旗上的“柴”字清晰可见。他为皇上出征，平定中原，已四年整。少年饱读兵书，用兵如神，战无不胜。故而皇上赐予他“不败战将”的殊荣。
“徐军师，你预计……这城池多久可拿下？”少年将军轻描淡写地问道。
“回禀将军，大约两盏茶的工夫。”徐军师胸有成竹。
少年点点头，“若让三百死士撞击城门，三千士兵抢占城头，架云梯，掷飞石，纵火箭，拿下这城不费吹灰之力。”说到此处，他提声道，“城内将士你们听着——云州城守是破，不守亦是破。不如早早投降，本将或可饶你们性命。”
城头上众人尚未答话，天色已渐渐暗下来。黑云自四面八方汇聚，密密麻麻地压迫在云州城的上方。“轰隆！”陡然一声闷雷，当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
少年眯着眼睛观其天象，几丝黯淡的天光从浓厚的云隙间射下，一个空灵辽远的声音从上空飘下：“前方还有十座城池待你降伏，刀剑无眼，拳脚无情，与其将性命下注于沙场，不如与我一棋定天下吧？”
少年猛然一惊，脸上表情陡然一变。一幕往事突地浮现于脑海。
认识柴家的人都知道，柴家自古便名将辈出，代代有奇人，尤其在行军打仗上天赋异禀。
40年前的一个冬天，少年的爷爷也是一名将军，为皇上出生入死，决战沙场。有一次，柴老将军攻到一座小城时，眼看就要征服小城，忽然头顶飘来一大片乌云，上空传来一个声音邀他以棋战定天下。柴老将军以为是棋仙显灵，便毕恭毕敬地应了棋局。
柴老将军应战后，只觉得恍惚间人已置身九天之上，雾里云间悬浮着一个巨大的象棋棋盘。自己坐在“将”方，对手是一个张狂骄傲的后生，由于云遮雾挡，柴老将军也没敢细细打量神人容貌。
二人行礼后，柴老将军便低头观察棋盘。只见棋盘右侧写着几行小篆：“真实游戏，一旦汝损一兵一卒，则人间的兵力也会受损。倘若兵卒尽去，则全军覆没。车、马、象、炮、士亦是如此。而‘将’‘帅’二子则与汝性命息息相关，万望慎重。”
柴老将军才明白这一局棋竟是要映射至人间，棋盘上损失什么，战场上也损失什么。柴老将军本来棋艺平平，这时后悔莫及了。
柴老将军只得强打精神应战。可怜他对“棋仙”抱有敬畏之心，诚惶诚恐，加上年事已高，开局没几步便被对方的“马”吞了一个“兵”。对手年轻气盛，下手凌厉，毫不留情，唰唰几下就吃了柴老将军的两马一炮。柴老将军活到这把岁数，听闻的棋界高手本已不少，然而如此后生这等通神棋艺的，实属罕见，果然是此人“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闻”。柴老将军疲于应战，却哪敌得过他凌厉攻击？只见他把挪、抽、捉、兑、牵、拦、逐、运、弃、杀十种手法运用得收放自如，炉火纯青，花样层出不穷。当真“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柴老将军早已吓得六神无主，转眼间所有的兵卒已被“棋仙”收拾殆尽。
万丈云层之上，柴老将军隐隐感受到了他的士兵一败涂地的惨状，人间恐怕已血流成河了。
棋行至末，老将军只残余一个光秃秃的“将”在九宫米字格里腾挪拙转，孤军奋战。老将军看着那凄凉惨淡的残局，忽然垂泪道：“棋仙啊，你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欺辱于我？你让我以何面目去见皇上？以何面目去见刚出生的孙儿？”说罢他胸口窒闷，呕血数升。老将军只感觉天旋地转，双耳轰鸣，连那“棋仙”说了什么他也听不到了。
怪事发生了，“棋仙”忽然动了一手拙棋，他将掩护前方的“马”移开，露出“帅”。二人的“将”“帅”遥遥相对。这一步犯了象棋大忌，知道规则的人都不会如此行棋。“棋仙”这一举动有何用意，莫非还有什么恐怖的后招？可是“将”“帅”照面已无悬念，无论有什么后招，柴老将军都可以直接把对方的“帅”拿下。柴老将军迟疑了一会，闭着眼睛抬起“将”，落在了对方的“帅”上。棋局至此戛然而止，老将军感觉自己的灵魂从万丈高空跌入身体，缓过气来，他发现自己依然坐在马背上。只是他的坐骑已四肢僵硬，死去多时。
此时在他眼前的是百万伏尸，断肢残骸，血流漂橹，车损炮毁一如天上的棋局。
老将军返回中原，向皇上禀告战事，却无法得到饶恕。老将军被革职流放，数日后，抑郁而终。只是他至死都不明白为什么“棋仙”要把自己的一切都拿走，唯独留下了这条老命。莫非他真是想羞辱自己？
这便是柴家历史上最惨痛的一页，虽然带有几分无法解释的神话色彩，却总归是不堪回首。
少年便在这样的耻辱下长大，通过自己的努力成了皇上的得力大将。第一次出征前，他的父亲曾千叮万嘱：“记着，如果有神仙要与你一棋定天下，你万万不可答应。想想你爷爷的教训吧，我们终究是一介凡夫俗子，神仙棋艺通天彻地，岂是你能比的？”
少年收回思绪，仰头向天，忽而哈哈大笑，朗声说道：“众人都道我战无不胜，天下无敌。可谁知道，我真正无敌的不是打仗，而是下象棋呢？”
自从他听说了爷爷的故事，便日夜练棋，花在象棋上的时间绝不比参研兵法少。他遍拜名师，融会大家所长，暗自挑战了人间各路棋界高手，15岁的时候已无人能敌。故而以后的日子他都自己与自己对战，棋艺已穷尽人之所能，达登峰造极之境。
少年抽出腰间长剑，直指长天，道：“我等的就是这一天，我们就一棋定天下吧。”
徐军师见少年忽地自言自语，状若疯狂，不禁一怔。他们哪知道少年遇到异象，正与天通灵。只见少年将军忽然一动不动，举剑向天，灵魂已然出窍。
少年的灵体来到云间，果然看到悬浮九天之上的棋盘。他双脚踩在棉花一般柔软的云垫上，伸指可触长风流云，朝霞暮霭。高空的风别样的清凉，俯身望去，除了白茫茫的云，什么也看不到。少年席云而坐，感觉到以棋盘为中心的世界似乎在慢慢旋转。棋盘也不知是什么材料制成，仿佛是一块玻璃，薄而清亮。
棋盘的右侧果然刻着一行小篆，上面清楚地书写着规则。少年看得出神，竟然感到热血澎湃，恨不得赶紧开局。刹那间，宇宙中天地经纬全浓缩于棋局之上：楚河汉界为阴阳两仪，红方是天南，黑方是地北；“将”“帅”稳居九宫内，仕士相护；象相走田，仿若北斗星直指四方；车如天盘旋转，炮火后方相应；兵卒卑微而悲壮，一去不复返。
这盘九天之上的棋，凝聚了战场上的大气磅礴，二人的一举一动将令山河变色，日月无光。
少年这才抬头注视对方，只见“棋仙”不是爷爷描述的意气风发的后生小子，而是一个披着黑披风，蹬着马靴的老人。40年过去了，岁月无情，连天上的棋仙也免不了衰老吗？少年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你老了。”
“老棋仙”低叹：“谁都会老，神仙也是。所以你……唉……”他摇摇头，目光有些沧桑。
少年微微一笑，“老人家，我不知道你为何要侮辱我爷爷，但是我只知道——我必定会报仇雪恨的。所以，你可要慎重，今日在你面前坐着的，可不是昔日的棋手。”
“老棋仙”怔了怔，点头道：“也请手下留情。”
少年心想：“我是不会留情的。你当初怎么对待我爷爷，我今天就要施还予你。”
战场上，最讲究的是气势。“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象棋亦是如此。故而开局的好坏对全盘胜负有至关重要的意义。少年一上手便是一招仙人指路。这是他在人世操练了千百遍的开局，早已万无一失。行棋中，他马后藏车，似拙实巧：车路通畅，马路灵活，一边抑制着“老棋仙”的大子，又保证了自己各子间的协调与联络。
“老棋仙”见他棋艺熟稔，不易应对，额头也渐渐渗出冷汗，竟有些惊慌失措。
少年上炮吞兵，接着“大出车”碾了对方的“马”，攻击凌厉，环环相***得“棋仙”手忙脚乱。少年冷笑一下，暗忖：“虽然你棋艺不差，但是对于我来说，如此之技……可算不上‘棋仙’啊。40年前，我爷爷与你对决时，如此狼狈，想不到今日轮到你尝尝滋味了。”他心下大快，更是攻得天风海雨，横扫千军。
远远望去，他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元帅，稳坐云端，雍容大度，一派指点江山的豪放气势：雄视百代，气吞万里。
在少年眼里，棋局早已化作危机四伏的战场，无论对手如何变幻战术，少年都了如指掌。他胸中暗藏古今诸多绝妙棋局，故而对方的行动如小儿学步般稚拙。方寸之间，风云变幻；举棋布阵，智计百出。
不知不觉，少年已拿掉对方的“车”“马”“炮”“象”“兵”，只剩下“将”和“士”相依为命，一筹莫展。
少年怔了怔，心思从进退自如的战场抽回，瞪着对方棋盘上寥寥二子：“将”被逼到死角，“士”还拼命相护，仿佛在与敌人做垂死抗争。少年摇摇头，狠下心来，“也让你尝尝爷爷的感受”。他仅用两个小兵便围歼了“士”，反观棋盘上，自己的“帅”与对方的“将”直线阵列，中间仅隔一“马”。这意味着，他可以猫捉老鼠般玩弄对方的“将”，比如连将九军，让他投诚。
少年正浮想联翩。对面的“老棋仙”忽然老泪纵横：“棋仙啊，你与我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欺辱我？你让我以何面目去见皇上？以何面目去见刚出生的孙儿？”说罢胸口窒闷，呕血数升。
这话语怎的如此熟悉！
少年的手抖了抖，颤声道：“你……你说什么？”
老人未答，只是低头不停咳血。
“你到底是谁？”少年大声道。老者似乎什么也听不到了。少年盯着对方的面孔，只见老者饱满的天庭，入鬓的浓眉，笔挺的鼻梁……而自己脸上的每一处都有他的影子。
少年忽然明白，爷爷昔时对弈的“棋仙”不是别人，正是卧薪尝胆，闻鸡起舞的自己。
可是……为什么会遇到爷爷？难道这只是时空错乱，开的一场玩笑吗？
面对棋盘上毫无悬念的残局，他到底该怎么办。是像传说那般，移开自己的“马”，让爷爷的“将”与自己的“帅”遥遥相望吗？
少年呆若木鸡，一时举棋不定……
选自《儿童文学》（中）2009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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